服務熱線
13706606868
這些年,假如關注中國本土的心理學家吳和鳴的工作以及學術研究,你會發現他無不集中在“描述”這一老而彌新的技術與應用的思考和推廣上。描述,頗有顛覆的嫌疑,將我們從西方精神分析傳統的驅力結構,以及后期所發展出來的施受虐二元關系以及自體三級移情等極具結構化和理論化的框架解放出來,開始了關于本土的精神分析的一種新的面向的思考。
在這里首先我很想談論一下西方人與中國人的區別,西方自騎士精神發軔以來,男女之間的關系以及性便習慣性籠罩在一種夸張的表達之中,因為這樣的關系,他們的男女情感里需要有太多旗幟鮮明的東西,因此就有了施受虐、攻擊與被攻擊以及赤裸裸的性的諸多幻想環縈于他們的白日夢中,而男與女、性欲的確是導致諸多精神問題的痛苦的根源。然而在古老的東方,男女之間的情愛卻以另一種方式上演,很多人詬病中國千年的儒家文化,那是因為他們從來不曾深究。而實際上,想了解真正的儒家文化,你只需要去讀一讀南懷瑾先生的《論語別裁》,就知道孔子究竟在說什么。孔子編撰的詩經三百首,開篇即云”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此的直白、開出了中華民族男歡女愛的浩蕩與開闊。
假如以我自己內心的意象做比較,西方人的精神的極致是清潔規則有質感從而有些冰涼,恰如西式中世紀瘦削有尖的建筑物。而觀察西方的心理學家,亦有著這樣的感受,他們本身便向上生長,形成一種精神的力度,直入云霄,而他們內在的感受,是如玉如磐的質感,若是丟一滴金屬到他們的骨頭上,必會發出“克托”一聲有回想的質感,他們是好的,他們來自于極度的理性與智性,帶著冰涼的潔凈的光。
而回到中國,乃至本土心理學家,確是另一番景象,而當得起心理學家之名的人寥寥無幾。他們溫和多肉,極少有瘦削的,有的看似混混沌沌,眼睛似乎從不張開,衣著晦暗不明,他出現在所有的場合毫不起眼,你要和他認真,他就和你耍賴。他不言說痛苦,他不展現包容,他更不旗幟昂揚。這大概就是中國人的精神吧,謙、退、守、賴,在田野土地里默默地做一點自己的事情,然而總有一天或可顛覆。
而由此回溯至中國男女的情愛,實在是無法用西方的可度可量可用刻度去標明的方法,去描述中國男女之間的情愛糾纏。假如以一則案例中的片段為例的話,我們就可以明白中外男女的情愛如此的不同。
一個沒有工作能力天天在家帶孩子的極度不自信的女人,目睹著丈夫的多次出軌,她非常憤怒沮喪,有一天中午,她下了面條,吃了小半碗之后,丈夫回來,拿起面條就吃,那一刻,他們在靜默的午后四目相對的笑了。女人說,回想起來,這是她近年來最開心的一個片刻。以西方的精神分析術語來分析這個場景,馬上就有了一種防御機制應景,稱之為——解離。當事人不在場了,不能感知內底的憤怒與瘋狂的報復,反而在此情此景中能夠笑出來,這是壓抑和否認。
而假如回到我們東方人的語境里,對這一段進行言說的話,張愛玲大概是最好的寫手和精神分析家,這女人必定是來自一個兄弟姐妹眾多的不被關注的最不起眼的哪一個,能夠找個男人嫁了,是她一生最大的渴望和期許,她無數次的幻想她家的一個溫厚體貼的男人,慰藉她的默默流年。然而她的內在又是如此的尖刻、憤怒、敏感而不依不饒。她恨這個男人又需要這個女人,因為這個男人可以給她一個身份,至少這個身份讓她不至于那么受欺負,不至于那么不知道她是誰。
而這個男人又未嘗不滑稽可笑,他有個強勢的媽,咄咄逼人的含著一炮淚眼的媽,期待著能幫她光宗耀祖光耀門楣的媽。因著這個媽,他不得不裝成大人的樣子,他干不好任何事情,他總是鬼鬼祟祟偷雞摸狗,他不能像個真正的男人一樣光明正大的愛著,于是他總是干許多黏糊糊的不清楚的事情。他也恨透了,但是這種恨還無法言說無處表達,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糊里糊涂。
于是,那一日,夫妻兩人同吃的面,兩個中國男孩和女孩同吃的面,未嘗沒有達成陰謀和共識,在茍且之中有體恤,并且,他們會在靜默中重復祖輩的命運,一代一代的禍害下去。人們總說張愛玲刻薄冰涼不留情面,只是中國人的情面里,有太多害人的東西,因為這情面,于是就會在這無言的心照不宣的靜默里,讓更多的人犧牲而不明就里。
我們總說中國沒有精神分析,怎么沒有,張愛玲的小說就是極好的精神分析,來自于細節,刻畫于細節,唯一要做的,無非是把白流蘇、王嬌蕊、葛薇龍換成來訪者的名字而已,因為被看見和描述,從而了知自己的命運,原諒自己的癲狂和掙扎,因原諒而讓心理有了更多的空間,不再營營役役,在外境求索不已,從而命運有了外顯和改變的契機。
以我在案例督導中的體會,在所有進行西方精神分析的結構理論的假設和構想之前,我對于文本是最為關注和敏感的。如果不從中國古典文本里去了解中國人曠日持久的愛恨幽怨,僅從西方理論和語義中去解構中國人,很難達到真正的貼切。
在案例督導中,有一個環節稱之為逐字稿,這個稿子來自于,咨詢師與來訪者在咨詢室中極為封閉的私密的一問一答,通過對原生語言的呈現,我們在這當中尋找咨詢師的盲點,以及案例可以推進的線索。
在每一個去觀看這些摹本的時候,我第一關注的是,在這個語境里,究竟話語權屬于誰。假如說,話語權屬于咨詢師,那么可以斷定,這個咨詢是在咨詢師的世界里游戲,來訪者不過是充當了一個配角,去支持咨詢師的世界的建構和穩定。假如說,在這個語境里,來訪者成了話題的主宰,并且把咨詢師帶到了自己的世界里,那么可以稱之為一次成功的咨詢,因為咨詢師在這個咨詢中,只是觀眾、欣賞者、傾聽者,甚至,只是一個打掃舞臺,端茶倒水的人。然而,來訪者的世界有太多的不確定,混亂,骯臟、污濁,所有的開不出蓮花的泥濘,都在那里。
假如以一個從小經受性虐待和性誘惑和女性為例,假如在她與咨詢師的對話文本中,我們讀不出性的骯臟羞恥淫蕩,帶給你赤裸裸的身體的沖擊與不適的話,我們可以認為,這個來訪者依然在保護咨詢師耳朵和心靈的純潔。
假如一個飽受父母虐待摧殘被父母嚴格控制的來訪者,依然在這個文本中,克制地與咨詢師一問一答,我們可以說,來訪者克制著自己極度的焦慮和憤怒,在配合著咨詢師世界的上演,只為了保護咨詢師內在的那個習慣的穩定的世界不被沖擊。
假如一個被權威挾持多年的來訪者,依然刻板地遵守著咨詢時間,從來不在咨詢中發火,依然把自己供奉給想象中的咨詢師這個權威,那么我們皆可從這些摹本中讀出來,這個咨詢到現在都還沒有展開,只是在咨詢師想象的理論的個人的框架里在玩一個關于咨詢的游戲。所以,來訪者要警覺地是,需要發現自己的話語權被褫奪的時候,在那個私密的兩個人的平等的環境里,努力為自己言說,畢竟你是付了錢了,大多數的話題都應該圍著你自己這個主題而開展。
最后,我想以一個咨詢中的片段結尾來結束此文,一個女性來訪者在咨詢室里,對自己的男咨詢師說,“我愛你”。男咨詢師內心激發了無數的聯想——色欲性移情?性誘惑?母嬰二元關系的再次上演。他因為焦慮無法好好的待在這個片段里,于是他構建出了無數的理論來支撐自己的無措,而他唯一要做的,只是靜靜地請求這個來訪者描述,這背后是什么呢?
來訪者說,“我感激你,你陪了我那么久,從來不想讓我不好,我愛你的情感,仿佛張愛玲的小說中描述的那樣,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問一聲,“奧,原來你也在這里。”在這段咨詢中的出人意表,來自于來訪者內心的世界和語言,這才可稱之為真正的咨詢,亦可稱之為有中國味道的咨詢。
TAG標簽:心理,咨詢,中國心理,西方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