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看了個又好笑又悲傷的新聞：西班牙女子Carmen Jimenez28年前告訴親戚朋友，自己眼睛手術失敗，將永久失明。28年以后，因為越來越多的猜測和懷疑讓已經57歲的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裝瞎的，她這么做的原因只是因為走在路上不想跟熟人打招呼。

西班牙人的熱情是出了名的，有在西班牙旅居過的朋友表示，每次熟人街頭撞面都會拉住哈拉半個小時以上，這點在阿莫多瓦的電影里也有體現。對于有社交恐懼癥的人來說，簡直就是災難。

Carmen瞞下的不止是左鄰右舍，還有自己的親人。她的丈夫說，其實早就懷疑了，常常看她偷看電視，妝化得很好。挺感動的，這種看破不說破，也是夫妻間的一種默契。你任性，我就由著你任性。你裝盲，我就給你當拐杖。

02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裝聾扮啞這些小計倆，大多數人其實都干過。

不想回答問題的時候裝作聽不進：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什么？不想說話的時候咳兩聲裝咽炎犯了有口千年老痰哽在喉嚨里。不想打招呼了裝作眼鏡忘了戴看不見。

我自己就有點輕度社交恐懼癥，人一多喘不上氣，趕上就是不想說話的時候，遇見熟人隔老遠開始看手機，假裝沒看見。

每一個社交障礙者都是影帝。

但是孤僻也是容易上癮的，角色演久了，你就分不清戲里戲外的人生了。

03

法國高分懸疑短片【調音師】里的主角阿德里安就是男版的Carmen。

他是天才的鋼琴家，卻在一次大賽上功敗垂成，從此一蹶不振。后來，他轉行成了一位盲人調音師。當然，盲是裝的。

他享受著成為盲人后的一切便利：被同情，被照顧，小費翻倍，聲名鵲起。最重要的是，墨鏡隔絕了他和世人，讓他能夠超然于自己的身份之外，去俯瞰這個世界。

可是墨鏡也困住了他。

一天，阿德里安如約來到一位客戶家，按了好幾次門鈴，上了年紀的女主人終于隔著門告訴他，丈夫不在家，希望他下次再來。阿德里安不甘心白跑，他又亮出了自己的盲人身份，表示自己來一趟不容易。于是，女主人開了門，將他重重反鎖在屋里。

裝盲太久的人，心也會盲，他看不見人心的兇險，不知道等在那扇門里的是什么。

阿德里安一進去就滑倒了，女主人淡定地說，那是她不小心潑倒的紅油漆。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沙發上死去的男人。

這是一場精妙絕倫的心理戰，女主人一邊幫男主換衣服，一邊觀察他的每一個表情。阿德里安裝作什么事情都沒發生，壓抑住自己的恐懼坐到了鋼琴邊。他們互相裝傻，互相試探，可是從進門的那一刻，其實就勝負已分。鏡頭最終定格在了女主人站在阿德里安背后，手持一把電鉆。

就力量上說，阿德里安是個壯男，制服一個老嫗簡直不要太容易。可是他困在了自己的角色里拔不出來了，不斷暗示自己：我是盲人我是盲人，我的一切行為都要符合這個人設。直到最后一刻，他還在反思自己的演技哪里出了問題。

我想起了我上小學時，班上有個女生，大概是我接觸過的最早的，也是最嚴重的社交障礙者。她長得又高又瘦，腿像兩條麻桿，臉也深深凹陷進去。第一天報道每個人都要介紹自己的名字，輪到她，怯生生吐出三個字，聲音比蚊子還要輕，幾乎沒通過聲帶的震動。

開始我以為這是因為害羞，后來發現整整六年她一直以這樣的狀態存在，以至于被人當做“弱智”。她對誰都害怕，永遠龜縮在一腳，別人罵她，她不敢回話，別人打她，她不敢還手。這樣的人太容易被忽略，卻引起了我的好奇。

我近距離接觸過她一陣，發現她并不笨，簡直還可以說有點聰明，她不愛做作業，但成績并不算太差，會撒一些狡黠的小謊，而你卻不會對她設防——根本就沒人相信這樣一個女生還會撒謊。

我覺得她對周圍人一直懷著一種高級嘲諷：你們才是真正的白癡。

她媽媽是當地醫院的護士，家境還不錯。我有次去看病看見了她，她在和她的媽媽嬉戲打鬧，說話狀態與常人完全無異。然而看見我，立刻又恢復了往日的怯懦，迅速低下頭。這讓我特別自責，覺得無意中闖入了她的世界，打破了她唯一的一點快樂。

“弱”，是她的保護色。我不知道她的童年發生過什么，但是她用弱，隔絕開自己和這個她認為陌生而有敵意的世界。不是孤獨很美，而是有些人，天生就不知道如何跟這個世界相處。

畢業多年，她是個迷，沒人知道她的下落，除了我，大概也沒什么人想知道她的下落。我有時會想起她，想知道她現在過得好嗎。

是誰導演這場戲，在這孤單角色里。我們有時候是真的孤獨，有時候是扮演孤獨，孤獨太久會變木，然而心還是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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